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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、革命与当代青年的思想构成

时间:2014-08-27 15:29:24   作者:

 

      汪晖: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,国内著名学者。曾先后在哈佛大学、加州大学、北欧亚洲研究所、华盛顿大学、香港中文大学、柏林高等研究所等大学和研究机构担任研究员、访问教授。主要著作有:《反抗绝望:鲁迅及其文学世界》(1990)、《无地彷徨:"五四"及其回声》(1994)、《汪晖自选集》(1998)、《死火重温》(2000)、《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》(2005)等。


     说是要讨论青年问题,一说到青年大家很自然地就会说,我先从稍微抽象一点的问题来说,因为一说到青年,大家都会讲年轻人,但事实上青年作为一个问题被提出来,不完全是一个关于年轻人的问题,因为这个青年的问题说到最后,是生命状态的问题,是吧?我们回顾从十九世纪晚期到二十世纪,青年问题,少年、青年、青春这都是政治性的问题,一个时代要发生变化的时候,人们把问题设定在青年人身上。

     我们都知道梁启超,非常著名的《少年中国说》,陈独秀办《新青年》的时候,开篇叫《敬告青年》,李大钊写了《青春》,非常重要的文章,《敬告青年》六大主义大家可能很多人都记得当时他所说的这些话,我还把他的文章带来了,看看今天这个时代跟那个时代对青年的要求,差异是什么。陈独秀在创办新青年的时候提了六个原则,一个是他希望青年是:自主的而非奴隶的,进步的而非保守,进取的而非退隐的,世界的而非锁国的,实利的而非虚文,科学的而非想象的,这些东西就他的具体的内容而言,到今天已经成为青年一般的原则,但是很有可能有一些原则,需要重新充实,比如说“自主的而非奴隶的”,这个话说得很对,今天也一样,可是那个时候束缚我们的,我们要摆脱那个奴隶的那些内容,跟今天我们要摆脱的内容恐怕差别很大了,那个时候提出的理念,有可能也成了我们新的束缚,所以青年的问题,不是一个可以教条地来对待的问题,总是来源于对一个时代的困境、问题的认识,这是我想说的第一点。

      也就是说如果要讨论青年,我们必得有一个重新讨论我们对自己的时代,重新认识的这样一个过程,我自己过去编《读书》杂志,曾经在离开《读书》之前,出过一组文集,有一本书的名字就叫做《重构我们的世界图景》,“重构我们世界图景”,一定程度上说,就是对一个新的生命的召唤,因为如果你没有新的图景,无论是思想、创作什么也不可能有。刚才鲁明军先生说,很多人的作品缺少独特性,他说的是差异,我更喜欢说的是独特性,因为那个独特性背后包含了一个更好,不止是跟别人的差别,而且是有非常创造力地带动一个时代变迁的那种力量,但是它是非常独特的。

      所以这个青年的问题,首先来源于对于一个“时代意识”的问题。陈独秀1915年创刊《青年杂志》的时候写了《敬告青年》,然后到了第二年1916年年初第一期创办《新青年》的时候,他就发表了一篇,也是很出名的文章,我把这题目可以跟大家说,这个文章叫《一九一六年》,大家可能都了解这个时期,为什么它叫《一九一六年》?他是这么说的,一个是他说,我们现在的人是二十世纪的人,我们不再是过去的人,现在是创造20世纪新文明,”不可因袭十九世纪以上之文明为止境“,所以他下面有一段很有意思,我把它念一下,他这段话是:“自吾国言之,吾国人对此一九一六年尤应有特别之感情,绝伦之希望。盖吾人自有史以迄一九一五年,于政治,于社会,于道德,于学术所造之罪孽,所蒙之羞辱,虽倾江、汉不可浣也。当此除旧布新之际,理应从头忏悔,改过自新。”所以他说一九一五年与一九一六年间,“在历史上画一鸿沟之界:自开辟以迄一九一五年,皆以古代史目之,从前种种事,至一九一五年死;以后种种事,自一九一六年生。”

      他什么意思?这个意思很有趣,他的意思是说到了1916年这个年头,对我们来说应该有一个自觉,一旦有了这个自觉以后,在1916年,也就是1915年以前的历史都是古代史了,今天的人听这个话会觉得他过分的绝对,现在人大概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,尤其过去20多年,在批评反思五四的时候,也都会说这是一个进化论的思想,因为都是新的越新越好,但在我看确实,他们都有进化论的思想,对新的崇拜。

      但是这段话里面不完全是进化论,这段话里面是一个决断,是一个主观的决断。就是说,我到今天为止我要跟过去断开,他的意思是什么呢?到了这个时刻,新的政治开始了,我不能再走旧的政治的道路,所以新青年的意思,对他来讲是开创一个具有新的政治的时代的意思,这个”新“不只是时间上的”新“,而是指新的政治。我记得我们这个系列对话里面还有一个讲历史是吧?陈独秀将1916年赋予独特的意义,与过去断开,是一种对于历史的叙述,体现了他的历史观。

     今天这个时代,总体来说是一个比较趋向于保守的时代,看起来也趋新,但是它比较保守,保守表现在他去挖掘传统,但是在挖掘传统的时候,产生出的创新很弱,好像顶礼膜拜很多,把传统重新变成创造资源的能量却很少。这里头有一个有意思的问题,讨论青年、讨论青春、讨论新的政治,实际上意味着我们要界定自己跟历史的关系。

      我觉得在这点上,要有一个区分,什么样的区分呢?一个区分是说我们现在要讲这个新,不是简单的说拒绝传统,不是这个意思,而是一个历史性的决断,就是说我从此开始要跟过去许多的惯例,跟现在仍然控制着我们的这些历史的因袭,要有一刀两断的决断,也只有在这个决断之上,你才能够对历史、对传统进行创造,所以新政治的产生,不是产生于延续旧的,恰恰相反,是要跟它有一个断裂和拒绝的意识,在这个前提下所谓的文艺复兴时的去追溯希腊,找那个旧传统,才会是创造性的根源。

     这两点我觉得要区分开来,一种区分是说它并不是说像过去说的反传统拒绝传统,不是那么简单,就像文艺复兴一样,他是要回到传统的,但这个“回到“是以历史的断裂为前提的,而不是一般地说延续这个历史的脉络往前的。比如说唐代晚期韩愈发起古文运动,他说”文起八代之衰“,什么意思?他实际上是意识到文脉到他这早就断掉了,我要去追那个东西,是以断裂作为前提的,先认识到断裂,而且意识到这个情景,然后才认识到我必须重新去找这个东西。所以任何一个时代新的政治发生的时候,想要从一般性的延续当中找到这个新是不可能的,一代人产生出来的时候,就得要有这个决断,但这个决断背后对待传统,对待古代传统、现代传统,各自有不同的态度,在里面寻找不同的创新的契机,那是另外一个意义。这就是所谓自主的意思,自主就是从这开始的,这是很有趣的一点。

       我再说一篇我也很喜欢的文章,就是李大钊写的这篇《青春》。青春是什么?青年这个意思好像是指年轻人,但青春是我们生命当中的一种能量,所以一个人可以活到很老,可是身上有活力,也就是青春永驻,一个人可以很年轻,可是他已经老了,他没有创造力了,所以在这个意义上,不是说青春只是指青年的意思,青春包含了对生命活力的一个理解。

      所以李大钊说过这么一段话,他说历史上不断的要有青年就有白首,这个总是在变化当中的,现在就是我们要创造这个青春,所以青春是什么?青春是人们创造过程的产物,青春它既是自然,但同时它是创造出来的,一个可以从内发出来找到它,使得这个青春能够永驻。所以他说这个”致我为青春之我“,要让我变成青春的我,”我之家庭为青春之家庭,我之国家为青春之国家,我之民族为青春之民族,斯青春之我,乃不枉于遥遥百千万劫中,为此一大因缘,与此多情多爱之青春,相邂逅于无尽青春中之一部分空间与时间也。“这是他说的,所以后面他也用了一句话,他说这个世界总是变和不变构成的,他说:”其变者青春之进程,其不变者无尽之青春也。“大家都知道这是从苏东坡的《前赤壁赋》里面出来的一个关于青春的一个理解。苏东坡的原话是:”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;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物欲我皆无尽也。“所以在这个意义上,李大钊强调的就是这样的一个青春之进程。

       我现在说的多少有点抽象,把这个话放回到前面,刚才鲁明军先生特别提到,我们在今天所面临的好像同质化、重复,好像每个人都一样,每个人都是特别有自我,特别的追求自我,结果每个自我看起来都差不多,每个人的生活轨迹,从幼儿园开始到高考到大学毕业到找工作,到选择工作的方式,寻找市场的方式,把自己最终转化成为一个商品,卖出去的过程,这就意味着所谓的”自主的非奴隶的“,这个就是”奴隶的“。因为如果你所有的生活进程,都被这个逻辑宰制了,那就无所谓青春,因为从一开始,我们就为把自己创造成为一个价钱稍好一些的商品在努力。我们从小学、中学、大学到最后都是以此为目的的,这样一个过程,这是今天客观上如此,那我们寻找差异,在艺术领域当中,我也看到很多寻找差异的努力,看上去在寻找差异,结果寻找差不多,为什么那么多双年展看上去差不多呢?每一个都追新逐异,可每个都差不多,为什么每一个追新逐异每个都差不多呢?这背后控制差异的逻辑,也不过就是商品的逻辑而已,就是他一样的在背后的控制之下在寻找,所以这个时候当然看起来都是青春的,其实早已经是白头了,早已经是一个衰相。

      所以在今天有意义的一点,就是我觉得如果要回溯20世纪,尤其是新文化运动的历史,五四传统的历史,它的具体的内容,我觉得都可以重新讨论。那个时候最最重要的一点,就是关于新人的创造,所谓的青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范畴,这个范畴是跟当时人们理解中国最关心的主导问题的方式,完全不一样的方式。我们都知道过去《新青年》创刊的时候,正是袁世凯复辟,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,到处都在讨论中国的危机,中国政治往何处去等等,那个时候大家把主要的希望寄托在哪?中国未来的希望寄托在哪?绝大部分的讨论都寄托在,比如说政党政治,议会道路,宪政民主,怎么样去找到一个主权等等。所有这些都是当时的政治,可是《新青年》提出的问题,恰恰是跟所有这些思考中国社会的方式当中,完全不一样的方式。他提出的问题是什么?他提出的问题是青年的问题,语言文字的问题,教育的问题,妇女的问题,家庭的问题,伦理的问题,因为他意识到只有从这开始,才是新的政治的奠基,新的政治体才能被奠定。如果又回到那些反反复复不同的人在追究的那些问题,只能再一次堕入到老政治里面去。

      所以他所说的青春就在这个意义上,所以我们可以理解这样的一个对于青年的追寻,《青年杂志》、《新青年》,能够带动起白话文的运动,新文学的诞生,诗歌的创造,对于这些创造本身他的成果都可以有反思,白话文的得失,新文学的得失,新诗的得失,对旧诗的态度的得失,对传统态度,这都是可以谈的,但是毫无疑问,正是通过对青年、青春这样问题的追究,一个新的政治的途径得以展开,为20世纪铺垫了未来,这是直到今天还起作用的那样一个政治的过程,就是从那个点上开始的。

      到今天我们发现,那样的点可能逐渐地在衰竭,我们现在需要寻找新的出发点,所以青年的问题再度浮现的过程,等于是要我们重新去提供,我们自己对自己生存的世界,有一个重新认识,有一个新的决断,这样的一个过程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( 西北企业信誉网摘自《观察者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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